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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1月13日 / Nicholas Mirzoeff

Snapchat世代与视觉行动主义

地上有几个抗议标语,内容关于魁北克的学生罢课。

纽约市华盛顿广场公园自由大学计划(2012年)。照片由Nicholas Mirzoeff提供

Nicholas Mirzoeff撰文讲述社交媒体如何日益成为推动视觉行动主义和社会公义的平台

现今的世界是图像世界,由约会应用程式Tinder、社交网络怀旧星期四(Throwback Thursdays)到有关特朗普(Trump)的话题,都离不开图像。而从最后一个例子可知,频繁地使用图像未必是好事。不论是在工作、闲暇抑或社交约会,大部分人在大部分时间身边总有一个萤幕。美国民众平均每日花九点九小时看萤幕,包括电话、电脑和电视;人们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制作和观看视觉媒体内容。这些互动关系构成我们的视觉文化,我们研究它们时,亦参与了创作视觉文化作品。这些作品在人们生活中占有史无前例的重要地位,亦成为造就社会转变的必争之地。

视觉文化的变迁

1989年柏林围墙倒下,标志着冷战结束,此后艺术家与学者想像了一个观看世界的新方法,包括探问人如何看自己、他人又如何看你。他们的探讨重心是流行文化、传媒影像及这些内容对艺术的影响,并借用麦鲁恒(Marshall McLuhan)于1964年著作《认识媒体》[1](在纽约市一群年轻的后现代摄影师,包括Nan Goldin、Cindy Sherman、Sherrie Levine等人身上体现了这种转变。他们的作品题材集中于个人生活,如Goldin在其圈子中试验社会、性别和其他身份;Cindy Sherman穿上不同服饰和作各种装扮拍照;Sherry Levine挪用他人的作品,皆引发我们思考人类栖身的这个以图像为中心的世界。他们认为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再现」这个议题。后来他们被称为「图像世代」。

现今有种新的视觉文化,称之为「Snapchat世代」。这种视觉文化是由用户生产,并在网上分享,而不在乎在艺术界争取地位。 「Snapchat世代」用Instagram、Facebook、Imgur、Tumblr、Netflix、Hulu、Twitpic、YouTube,以及其他五花百门的应用程式制造文化内容。有些人在这个过程中成名,如YouTube红人PewDiePie、Michelle Phan和Rhett & Link,他们凭着数以百万计的订阅者,赚取数以百万美元计的广告收入(Berg, 2015)。他们的作品看似自制,其实这些节目均经过悉心编排和制作。在这些表演者当中,十九岁澳洲少女Essena O'Neill在2015年11月删除自己的社交媒体帐户,声称「我被虚假的事情定义」(Elgot, 2015)。随之而来的当然是一场社交媒体风波,带来更多收入。

两名女性正拿着电话自拍,乐在其中。

Snapchat广告截图;取自snapchat.com(2014年)

Snapchat是这种全新的图像流通形式之最佳例子。这个通讯应用程式方便用户分享图片,图片档案一经开启,十秒后就会被删除。最初此应用程式多用于分享可能带来争议或露骨的图像,现在它已成为这个智能电话时代强大的图像通讯平台,每日都有一亿六千六百万用户,经此应用程式分享达三十亿个「Snaps」。惊人的是,这个应用程式不过是在2011年推出,而且未获准在中国内地这个最大的互联网市场使用(Constine, 2017)。 「Snaps」原意为保护用家私隐,这对中国当局来说可谓是麻烦事。 Snapchat上市时,价值一度高达320亿美元,不过后来广告商不能为投资者创造足够收入,其价值遂有所下跌(Frier, 2017)。

Snapchat的独特性亦成为一个划分世代的象征:婴儿潮世代和X世代认为这种图像通讯是放纵的自恋,而千禧世代则视之为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部分,重要程度有如昔日电话之于上辈。千禧一代中,四成四人每日以电话拍照,当中七成六会在社交媒体分享所拍摄的照片(Meeker, 2015)。虽然这些照片大多关乎琐碎日常,但当中有些拍下警察暴力、示威实况,或其他往往被主流传媒排除在外,现在却可即时观看的事件。现今的视觉行动主义,利用人对社交媒体所投入的精神与热忱为动力,并同时引领人们重新放眼世界。

新世界

当前此刻,是一系列崭新的全球状态之产物。 2008年起,在城市居住的人数,有史以来首次超越住在乡郊的人数。这是惊人的转变。巴西有八成五人口,即不少于一亿七千二百万人(见中央情报局数据)在城市居住,比美国八成一的城市人口为多。稠密又膨胀的人口,将一度界线分明的城市空间,重组为地理学家所称的「流动城市区域」。高楼大厦极目无尽的圣保罗就是一例。

全球大多数的人口亦相当年轻──在三十岁以下,发展中国家则通常为二十一岁以下(Boumphrey, 2012)。在巴西,两成四人口不足十五岁(见世界银行数据);在撒哈拉以南非洲,七成人口在三十岁以下,尼日尔人口年龄的中位数是十五。这些儿童和少年,对于足以影响父母辈一生的独立斗争并无记忆。 1994年南非种族隔离政策结束后出生的南非人,被称为「生而自由的一代」,只知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且对政府连最基本的服务都未能提供日益不满。他们对房屋、粮食、清新空气、饮用水和电力的要求,成为转变社会的推动力。

事实上,第一波的视觉文化研究在挑选所要分析的图像方面,其取舍标准十分谨慎,现今的研究集中于诠释全球化之下的视觉媒体

Nicholas Mirzoeff

推动转变的,正是大多数都市年轻人因网络互连的现象。据估计,在2015年,四成二人口以不同程度使用互联网。 Google预测,到2020年,使用互联网的人数至少会达五十亿,并让互联网成为通用媒介之首。巴西目前是全球第五大智能电话市场(见国际数据资讯有限公司IDC数据),四成八的互联网用户位于亚洲,这个比例超过亚洲人口占全球人口的比率(见互联网资料统计网站Internet World Stats数据)。虽然互联网的用户数目与电视观众量相若,但两者的分别显而易见。电视观众看的,是由他人安排的节目,互联网的用户可以自行制作并增加内容。因为有互联网,中国天津大爆炸或印度清奈水灾等事件,再也不能被当局政府隐瞒不报,而且互联网亦容许普罗市民自组互助网络,以应付此等灾难。

对现今的年轻人而言,以网络互连的都市生活,远非悠闲。公共服务问题繁多,从交通、电力到食水皆然。就连基本的生活条件也并非理所当然。 2015年2月,纪录片《穹顶之下:柴静雾霾调查》公映后三天,就有两亿中国人看过,当中大部份透过微信这个通讯软件观看。此片展示中国主要城市中触目惊心的都市污染问题,而这些状况并非中国独有。 2017年的首六天,伦敦的空气污染物已超越一整年的合法排放量,未能达到欧盟标准。长久以来,要应对都市人口增加的挑战,都是提高经济增长。可是,那只会导致更多温室气体排放,令污染蔓延更广。那么,全球的年轻人该怎么生存下去?

割裂

这个年轻、城市化、由网络互连、并愈来愈热的世界,造成了现代人对理解人类生活秩序和意义的割裂。甚至,人对时间的理解也改变了。有些人活在日夜不休、主张「时间就是金钱」的世界;更多的人被迫接受更长的工作时间,却换来更少的经济回报。气候危机推翻了地质学家所指地球「深层时间」的概念,因为人类在短短数十年已经创造一个新的地质时代──人新世[2](Anthropocene,即新的、人类的时代)。即自1950年代起,人类活动对地球系统的影响,已因大气中辐射的变化而在地理形态上清晰可见。而此前的地质世代,是以百万年计的。

要理解摄影、录像等时基媒体(time-based media,即具有时间性的媒体)何以大量出现,方法之一是视之为人们面临全球状况变化,尤其时间上的变化所产生的焦虑而作出的回应。美国人每两分钟拍摄的照片数量,比十九世纪全世界所拍摄的照片总和还要多。每分钟被上载到YouTube的影片,总长四百小时。 2014年拍摄的照片估计起码一兆帧,多于此前所有照片总数的四分之一。

对许多人而言,这种割裂是一场危机;但对其他人而言,割裂却是机会。法国哲学家洪席耶(Jacques Rancière)指割裂是当「一个人不去击败敌人,而是停止活在由敌人为自己构筑的世界」的那一刻。那即是说,普通人有新的机会,摆脱雇主或政府的支配,去创造自己的生活。各式各样的照片,刻画这种割裂的同时,亦展示了另类世界的可能性。

在今天排山倒海的数码图像中,有些仅是为了追上当前事态,记录个人经历;亦有一些创造了新的可能,将一种现已不证自明的视觉文化塑造成自由的实践

Nicholas Mirzoeff

标志这种新视觉文化首个令人瞩目的形式,就是现在声名狼藉的自拍照。自拍照是自画像的漫长普及化之巅峰,摄影几乎自发明起就拓阔了自画像的领域。配备前置镜头的智能电话,加上社交媒体,令自拍照自2010年起就无处不在。自拍照首次将这群年轻、都市化及热爱上网的大众视觉化。 「自拍照」的英语「Selfie」成为2013年《牛津词典》的年度单词,使用量比对上一年多170倍。 Google估计在2014年拍摄的自拍照有三百亿帧。网站selfiecity.net显示大部份自拍照由女性拍摄(在莫斯科这个比例为八成二),主要是与其他女性分享。于是,自拍照挑战了电影学者萝拉·莫薇(Laura Mulvey)于1975年提出叙事电影的固有元素──「男性凝视」,这或许是自拍照招致敌视的其中一个理由。自拍照至今已形陈滥,本身并不重要,但我们由此可知,这群新的「大众」正在发明新的方式去观看自身。

对于正式研究视觉文化的我们而言,由社交媒体带来并推动我们对图像在态度上的转变,亦带来了种种挑战和机会。一开始,有人将「视觉文化」定义为建立「图像史」的一种尝试(Bryson, Holly, and Moxey, 1994)。那时,提出该定义的作者并不是指每一个地方的所有图像;他们感兴趣的,是流行图像与艺术作品如何结合,创造出不同的「再现」模式,题材由身份认同到政治、女性主义不等。二十年后,这些意念将一切改变,由艺术展览到酷儿政治亦然。今日,我们要将这个尝试推前一步。事实上,第一波的视觉文化研究在挑选所要分析的图像方面,其取舍标准十分谨慎,现今的研究集中于诠释全球化之下的视觉媒体。某些重要的图像和图像类型,看来最能帮助我们完成这项视觉工作,这项工作包括尝试记录、描述和定义在现今和近代全球失序时代的割裂经验。

观看的权利

在今天排山倒海的数码图像中,有些仅是为了追上当前事态,记录个人经历;亦有一些创造了新的可能,将一种现已不证自明的视觉文化塑造成自由的实践。本文以全球社会运动(例如墨西哥的查巴达原住民运动、美国的占领华尔街运动、南非的推倒罗德像运动)为线索,探问「再现」在政治乃至视觉图像的中心地位,并转而寻找我称之为「看的权利」(Mirzoeff, 2011)的例证。

这「权利」并非法规所指的权利,而是人一对望便会出现的权利,例如我们双眼对望,就能从中体会到友谊、信任和爱。在这种对望中,无分主从,两人之间出现一个共同空间,那就是一种共同经验的基础。首先,眼神交流实为聆听对方说的话,即使当中不涉及语言。这种熟悉的个人经验,在一些情况下可以成为集体经验,形成一种视觉的共有空间,一如埃及革命期间开罗解放广场(Tahrir Square)的占领示威。视觉的共有空间不会产生共有的经济或政治处境,却是这些转变不可或缺的导因。因为除非我们看见(这里是采用「看见」一词最寛泛的词义)对方,并容许自己被看见,因而由他者创造我们,而非相反,否则行动将不会有进展。

图中有一五朔节花柱,顶部写着「我们所有的不满都互相联系」的标语。一群人围绕五朔节花柱聚集,并拿着手拉着由花柱顶部垂下上面的彩带,彩带上写有各种有关不同社会公义信息的缎带字句。

2012年5月1日纽约市「占领华尔街」示威。照片由Nicholas Mirzoeff提供

这种共用空间在从前已经存在。在美国民权运动中,受害人的遗体被放在他们原本不应出现的地方,而让世人看到死者生前的遭遇,从而令举国同意种族隔离是错误的事。 1963年阿拉巴马州伯明翰游行人士被当局以消防喉驱散的电视画面,令时任总统的甘迺迪确信制定《民权法案》刻不容缓,法案于翌年由国会通过。这种共有空间创造未来(或可能的未来),而非描绘过去或当前处境,因此它持续改变,不断需要新的解读。一直持续的割裂,为我们提供新机会去创造并塑造视觉的共有空间,超越「再现」的问题。这些过程相加起来,就是我所指的视觉行动主义。

视觉数据

视觉文化或许是改变和塑造世界的空间,而不仅是反映或再现世界,这个想法之所以出现,是因为我们对于至今仍被称为「图像」的理解已有所转变,而图像是视觉文化的基本元素。艺术史学家约翰‧伯格(John Berger)在其1972年经典著作《观看的方式》[3] (伯格将艺术、摄影与流行影像归入同一个称为「图像」的分析类别,令视觉文化的概念成为可能。

不过在今天,我们在萤幕所见的一切,都是电脑运算的结果。相机是收集数据的工具,不论是静态抑或动态影像,数据都需要经由电脑处理。有许多显而易见的例子说明,现今的图像并不需要光来构成:检查母亲体内胎儿的声波图,那用作留念的胎儿第一帧「相片」,是以声波转换而成的;描绘人体内部的磁力共振造影,则将人体放在一个强大磁场内,利用无线电波转换而成图像。这些技术所描绘的都是从未被肉眼看见的事物。

的确,连我们对人体感官的理解,都因为数码图像的充斥而大幅改变。经典的视觉描述图,利用优雅笔直的线条,显示光线折射进眼球的情景,而今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复杂的反馈环路和资料汇流。现在有人认为视觉有两个形式。一个涉及感官,另一个涉及行动。大脑处理视觉的位置超过八十个,由最少十二个平行处理系统连接。由于现今视觉媒介的扩大,新一代因玩电子游戏而「进化」出比其父母更佳的中心视力和周边视力。科学家称之为「机率推论」,指的是根据不充分资料而作出的决定,例如在我们驾驶时所作的决定。从前,我们所受的训练是每次专注于一项工作,像在工厂生产线上的工人。这是过去的惯例。现在,我们也被认为理应去留意那些令人分心的事,如电邮提示。这是今天的常规。

A complex diagram showing 32 fields connected by 187 linkages.

「此分层图展示大脑32个视觉皮质区,各区由187个联接连成,大部份联接经证明是相互对应的路径。」(1991年)。经允许转载自Daniel J. Felleman and David C. Van Essen,〈Distributed Cerebral Processing in the Primate Cerebral Cortex〉,《Cerebral Cortex》 1月/2月1991年;1:1—47; 1047-3211/91

人们多半以为观看这回事是像高解像度影片,但它其实更像黑白两色的铅笔素描(Felleman, 2011)。大脑会根据经验和预期,补充接收到的视觉讯息,使它得以完整。也许正因如此,视觉文化才会被视为一个可以让人实现改变的场域:如果我们所见的,一直以来都是「组合体」(哲学家德勒兹语创造的词汇),那么我们可以用自己选择的不同方式去组合我们的所见。

视觉共同体

互联网上出现了一群新的「我们」,正使用互联网分享这些图像。这个「我们」有别于印刷或媒体文化之前所见过的。人类学家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描述印刷文化所创造的「想像的共同体」[4]成为名言(2006)。例如,同一份报纸的读者,会觉得自己与从未见过的其他读者有共通之处。更明显的是,现代国家都形如想像的共同体。从新女性主义到占领运动传扬的「我们是那九成九的人」(We are the 99 per cent)的理念可见,Snapchat世代正在重新想像他们归属何处、如何归属,以及割裂那一刻的情景。在特定的时刻,通常是在自然灾害等危难发生之际,就可能会有全球性的视觉共同体凝聚起来。特定的群体一直不断组织和形成行动,有时以不同的方式应对较旧的群体,有时则孕育出新的可能性,从解放广场、推倒罗德像运动及美国南方邦联雕像的争议可见一斑。

地上有几个抗议标语,内容关于魁北克的学生罢课。

纽约市华盛顿广场公园自由大学计划(2012年)。照片由Nicholas Mirzoeff提供

新视觉媒体正在全球各地造就社会转变的新形式。由阿拉伯之春开始,社交媒体扩大了政治的范围,不过成果并非处处一样。 Facebook专页「我们都是卡利萨伊德」(We Are All Khaled Said)在2011年得到三十万用户「赞好」,为开罗解放广场起义铺路。但是,埃及2013年的军事政变向这种互动反扑,封锁社交媒体并禁绝行动主义。 2014年10月香港学生走上街头,参与「用爱与和平占领中环」。他们创造多个渠道,做现场直播、发表照片、社交媒体互动和艺术品,目的是令人人得见警察的暴力,使全球得知占领行动的主张;象征行动的黄雨伞,更在占领期间于伦敦维多利亚与艾伯特博物馆(The 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 展出。 2016年,传媒话题人物特朗普(Donald Trump)成为美国总统,很大程度是因为他主持电视真人秀《飞黄腾达》(特朗普重新定义社交媒体上的主流政治。他以总统身分在Twitter上的踊跃发文,不但推动了美国的政治及传媒议程,更营造一种万事以他为中心的感觉。

上述变革性时刻的最佳例子,就是近年多宗警察杀死非裔美国男子的事件,被人以智能电话拍摄并上载片段到互联网后引发的社会运动。现在,人们首次可以将警察对自己行为所作的说法,与现场记录的独立影像相比较。十八至二十九岁的非裔美国人当中,有八成五拥有智能电话,比相同年龄层的白人多数个百分点。起初,这个比率的影响仅限于黑人社区,但由「Black Twitter」──针对非裔美国人的社交媒体市场兴起,影响就更大了。但在2014年7月,纽约史泰登岛一名警察非法使用锁颈方式制伏非裔美国男子艾力·加纳(Eric Garner),导致加纳身亡──尽管加纳当时已被另外数名警察制伏,并多次喊叫「我呼吸不了」。事件被旁人用智能电话拍摄,并将影片上载到互联网广传。事隔数周,密苏里州费格逊市十八岁的黑人青年米高·布朗(Michael Brown)被警察枪杀,虽然网上没有流传事件的录影片段,但网上的反应引起全国关注。在两宗案件的大陪审团皆相信警方供词,并决定不起诉杀人的警员后,网民就使用话题标签「#BlackLivesMatter」分享照片和录像,以表达他们的愤怒。最后,运动由话题标签发酵,发展成大规模抗议活动。视觉纪录加上吸引传媒注意的街头抗议,掀起这场震撼全美国的新运动。城市的年轻大众与社交媒体交集,带来了一个转变:图像不只记录变化,更可促成变化。

街道远处有一群警车,被橙色交通锥包围,旁边有草坪、树木和房屋。

圣路易斯县法医办公室就米高·布朗(Michael Brown)一案拍摄的照片。照片由圣路易斯县法医提供

这样的变化鲜会长久。试回想2015年一张极具感染力的图像──土耳其警察发现两岁库尔德难民艾兰·库迪(Alan Kurdi)陈尸海滩的照片。任职土耳其多安通讯社(Turkish Doğan News Agency)的路透社自由摄影师妮吕花·迪美亚(Nilufer Demir)拍下尸体被警官抱起的照片,该照片似乎暂时改变了全球对事件的态度(Mirzoeff, 2015)。在主流传媒和社交媒体,人们开始称这些来自叙利亚的人为「难民」而非「移民」。加拿大和德国等国家向更多的叙利亚难民敞开大门。迪美亚的照片之所以带来如此冲击,是因为它令我们记起熟悉的图像。照片中警官兹柏勒(Mehmet Ciplak)抱起艾兰尸体的姿势,下意识地呼应了西方艺术一大重要图像──圣母怜子(Pietà,意即「怜悯」),描绘圣母玛利亚抱着刚从十字架卸下的耶稣。这个题材中最著名的艺术品,大概是在圣伯多禄大教堂内由米高安哲罗(Michelangelo)于1499年创作的雕塑。如此标志性的图像具有神圣的力量。

不论我们的宗教信仰为何,这种下意识的认同,令这帧照片避开我们在今天图像主导的世界里发展出的反弹壳,直入我们的心坎。反弹壳一说最初由德国评论家华特‧班雅明(Walter Benjamin)在1930年代提出,我们每日被无间断的广告和苦难消息轰炸,全赖这个壳才得以撑下去。然而,2015年11月巴黎受恐怖袭击的可怕景象,则产生另一个效果,引起欧洲和美国对难民产生广泛敌意。受到敌视移民的言论和报导所影响,英国在2016年投票决定脱欧。单靠一幅或一组图像本身是无法实现社会转变。要达到持续的社会转变,或许可以由图像鼓动,但必须透过其他方式参与,这当然包括持之以恒地使用视觉素材。

南非摄影师Zanele Muholi是著名的视觉行动主义倡议者,她透过作品争取确立自己作为黑人女同志身份的权利。尽管南非著名的「彩虹宪法」明文保障性小众的权利,但在Muholi所处的乡镇,她和其他性小众人士一样,每日遭受暴力对待和性侵犯。 2015年,她在纽约布鲁克林博物馆(Brooklyn Museum)举行了个人展「Isibonelo/Evidence」,其作品获得全球关注。

A一名黑人妇女站在房间内的人群前面,正朗读手中书本的内容。

南非索威图Imbawula基金会会议(2013年)。照片由Nicholas Mirzoeff提供

与此同时,视觉行动主义亦遍布南非各地。 2015年开普敦大学(University of Cape Town)的一场学生运动中,学生利用社交媒体话题标签「#RhodesMustFall」要求校方移走矗立在校园内的塞西尔‧罗德(Cecil Rhodes)雕像,认为这名帝国主义者的雕像,已不能代表南非这个已废除种族隔离的国家。虽有艺术史学者反对,但雕像最后还是被移到博物馆。有人对此感到不满,认为封存这种象征之物等于在重写历史,不过这正是历史学者年复一年在做的事。 「#RhodesMustFall」展开了一场讨论:到底南非有否真正放下种族隔离政策的包袱?学生将这个讨论推展到「#FeesMustFall」,成功迫使当局取消增加学费的计划。示威连场的这一年,在更具争议的行动「#ZumaMustFall」中结束,该行动要求南非总统祖马下台。学生运动始于一场关于公共艺术的辩论,之后引发了一项政策的改变,最终演变为对政府自身的挑战。

这种有关历史英雄人物纪念雕像的辩论,其后先蔓延至美国,现在更发展到澳洲及英国。 2017年8月,在维珍尼亚州夏洛茨维尔(Charlottesville)的极右翼集会后,纪念邦联的雕像在美国各地引起争议。许多城市都清除了重要的雕像,从新奥尔良到布鲁克林如是。辩论已经蔓延到哥伦布纪念碑和其他殖民者的雕像。在2017年11月的维珍尼亚州州长选举中,共和党候选人为了讨好白人至上主义者,在竞选中主张保留这类雕像,结果大败。在新的全球背景下,视觉行动主义是一个关键手法,用于探讨新的大众在政府不会或不能代表他们时,这群人想自己和别人怎样看待他们。我们且看之后的发展。

本文根据Nicholas Mirzoeff著作《 How to See the World: An Introduction to Images, from Self-Portraits to Selfies, Maps to Movies and More》(2016年)内容写成,文中意念均于书中详作阐述。此文章原于「M+ 故事」的《博文集》发布。

Nicholas Mirzoeff Mirzoeff于2014年展开一个开放写作计划《After Occupy: What We Learned》,目前致力投入名为「The Visual Commons: #BlackLivesMatter」的研究项目。

参考书目

Benedict Anderson, Imagined Communities: Reflections on the Origin and Spread of Nationalism, 2nd ed. (New York: Verso, 2006).

Madeline Berg, ‘The World’s Highest Paid YouTube Stars’, Forbes, 14 October 2015, http://www.forbes.com/sites/maddieberg/2015/10/14/the-worlds-highest-paid-youtube-stars-2015/.

John Berger, Ways of Seeing (Harmondsworth: Pelican, 1972).

Sarah Boumphrey, ‘Special Report: The World’s Youngest Populations’, Euromonitor (blog), 13 February 2012, http://blog.euromonitor.com/2012/02/special-report-the-worlds-youngest-populations-.html.

Norman Bryson, Michael Ann Holly, and Keith Moxey eds. Visual Culture: Images and Interpretations (Hanover, NH: Wesleyan University Press, 1994).

The World Factbook, Washington, DC: 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 continually updated. https://www.cia.gov/the-world-factbook/.

Jessica Elgot, ‘Social Media Star Essena O’Neill Deletes Instagram Account’, The Guardian, 4 November 2015, https://www.theguardian.com/technology/2015/nov/04/essena-oneill-deletes-instagram-account-social-media.

International Data Corporation, ‘Worldwide Quarterly Mobile Phone Tracker’, IDC: Analyze the Future, accessed 4 March 2013, https://www.idc.com/tracker/showtrackerhome.jsp.

Internet World Stats, ‘Internet Usage in Asia, November 2015’, Internet World Stats: Usage and Population Statistics, accessed 4 May 2016, http://www.internetworldstats.com/stats3.htm.

Marshall McLuhan, Understanding Media: The Extensions of Man (New York: McGraw-Hill, 1964).

Mary Meeker, ‘2015 Internet Trends Report’, 2015 Internet Trends — Kleiner Perkins Caufield Byers. 26 May 2015, https://www.kleinerperkins.com/perspectives/2015-internet-trends/.

Nicholas Mirzoeff, ‘Don’t Look Away from Aylan Kurdi’s Image’, The Conversation (blog), 8 September 2015, https://theconversation.com/dont-look-away-from-aylan-kurdis-image-47069.

Nicholas Mirzoeff, The Right to Look: A Counterhistory of Visuality (Durham, NC: Duke University Press, 2011).

Nicholas Mirzoeff, How to See the World: An Introduction to Images, from Self-Portraits to Selfies, Maps to Movies and More (New York: Basic Books, 2016).

Jacques Rancière and Eric Loret, ‘Interview: La Rupture, C’est de Cesser de Vivre dans le Monde de l’Ennemi’, Libération, 17 November 2011, http://next.liberation.fr/livres/2011/11/17/la-rupture-c-est-de-cesser-de-vivre-dans-le-monde-de-l-ennemi_775223.

The World Bank, World Development Indicators, Washington, DC: The World Bank, continually updated, http://data.worldbank.org/.

  1. 1.

    编注:本书中文译名出自台北猫头鹰出版社于2006年出版的中译本《 认识媒体:人的延伸》,译者为郑明萱。

  2. 2.

    「Anthropocene」一词本地未见普及中译,东方世界流通的翻译有「人类世」、「人新世」等,此处取「-cene」指新近地质年代,配合古生物学界为地质年代命名的普遍方式,决定使用「人新世」。

  3. 3.

    编注:本书中文译名出自台湾麦田出版社于2010年出版的中译本《观看的方式》,译者为吴筣君。

  4. 4.

    编注:该中文翻译出自台湾时报出版社于2010年出版的中译本《想像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新版)》,译者为吴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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