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麗同與「無用之物」──過度消耗所留下的足印
陳麗同,《無盡的消耗》,2015–2017,M+,香港,M+新藝術委員會購藏基金購置,2020年,© 陳麗同
藝術家陳麗同透過檢視社區中的廢棄物,收集這些「無用之物」並加以創作,發掘其內在價值。
物料在不同城市的運用及廢棄方式,皆反映並塑造各地域的不同風貌。在經濟發展迅速和消費主義盛行的香港,許多物料常在短暫使用後,被丟於街角之間。被標榜為可回收的物料亦然。這驅使藝術家陳麗同積極檢視並收集社區舊物──不論是家用垃圾或工業廢料。她在持續鑽研雕塑工藝的同時,探索現成物的物質性,透過重新組合城市和大自然裏的「無用之物」,創作出細緻的立體作品。
陳麗同在美國求學及工作十餘年、以繪畫訓練展開其藝術生涯,後來將抽象語言從圖像轉化為雕塑創作,並重返出生地香港發展。作品《無盡的消耗》 (2015–2017)就指涉了過度生產及消耗所帶來的種種影響。
陳麗同,《無盡的消耗》(局部),2015–2017,現成聚苯乙烯包裝、貝殼、化妝鏡盒、人造植物、水樹脂、玻璃纖維、石膏、木材、鏡子、金屬、環氧膩子、噴散顏料,M+,香港,M+新藝術委員會購藏基金購置,2020年,© 陳麗同
《無盡的消耗》的軀幹由層層堆疊、帶有不規則凹坑和開口的廢棄發泡膠(聚苯乙烯)包裝構成。支撐整座雕塑的基座是以石膏仿照化石製成的。化石一般保存古生物的遺體或生活痕跡,而發泡膠包裝則有保護和包裹的作用;在此作品中,兩者成為城市化產物的載體。雕塑融合了象徵製造業和消費文化的化妝鏡、比喻大自然的貝殼,以及曖昧又矛盾地介乎兩者之間的人造植物。在雕塑的背面,有一片陳麗同在工作室附近社區找到的枯葉印痕,與雕塑前方的人造植物形成對比。這件作品始於垃圾收集,繼而推斷消耗品於生活及自然環境留下的足印,暗示着永無止境的消耗,與作品標題互相呼應。
比起改變物料的形態,陳麗同傾向保有其原有特徵,以喚起觀眾的熟悉感。例如在發泡膠表層粗糙地塗上淡粉紅色的石膏,在模仿大理石表面的同時,仍然保留發泡膠的質感。作品向上堆疊的形態,加上其超過兩米的狹長比例,不難讓人聯想到宏偉而莊嚴的紀念碑。藝術家正正借鑒了康斯坦丁‧布朗庫西(Constantin Brâncuși)位於特爾古日烏、高聳入雲的雕塑《無盡之柱》(1938) ,並將對羅馬尼亞士兵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為國捐軀的致敬,轉化成對消費文化導致工業製品迅速消亡,以及對因而引發的龐大廢棄現象的哀悼。
康斯坦丁‧布朗庫西的《無盡之柱》(1938),位於羅馬尼亞的特爾古日烏,攝影:Sebastian Condrea經由Getty Images提供
此後,陳麗同一直對棄置的行為進行探討,並在2019年創作了《凝佇之盤(海洋)》,以揭示城市發展與海洋生態的關係。她以藍色透明樹脂填充塑膠卡板空隙,造出猶如馬賽克或中國古典花窗的碎片,並嵌入了金屬組件和模仿海洋生物的索帶。當光線穿透作品,投射在地板上的藍光就如同海洋的水波光。如此意象,都被框在塑膠卡板、外圍的混凝土和從汽車維修店回收的保險桿包裝之中。作品精緻而富有詩意的模樣,與物料本身粗糙冰冷的工業感形成強烈對比,讓人幻想在水底遊走之時,也可思考經濟和消耗對生態的影響。
陳麗同,凝佇之盤 (海洋),2019年,塑料、聚苯乙烯、樹脂、混凝土、金屬,M+,香港,M+新藝術委員會購藏基金購置,2020年,© 陳麗同
《凝佇之盤(海洋)》所用的塑膠卡板常用於物流行業中,雖可重用卻不難發現它常被棄置。陳麗同兒時常在家中俯瞰葵青貨櫃碼頭,見證這裏促進國際貨物流通的日常,因而受到啟發並收集塑膠卡板作為創作素材。她在作品中重用的卡板,帶有隨時日形成的磨損痕跡,但它們的歷史:它的產地和載過甚麼貨物,都已湮沒無痕。她的創作意念圍繞此時彼刻的地形及經濟變化,亦帶出由消費主義和大量棄置所連帶的民生與勞動情況,進一步探討高度城市化所帶來的社會轉變。
葵青貨櫃碼頭,攝於2021年,攝影:Wpcpey經由維基共享資源提供(CC BY 4.0)
陳麗同透過耐人尋味的選材,從自身生活經驗出發,在作品中詮釋和評論消費主義、廢物處置和勞動,探討資本主義社會的物質文化,以及人類日常生產與消費的模式,並引發我們對資源利用及環境變遷的關注。
雖然當代產物容易被取代、廢棄,甚至遺忘,但它們卻提示着不停演變的歷史和文化。陳麗同的取材穿梭於過去、現在和對未來的概念,不但反映其成長及生活經驗,並為所謂的「無用之物」賦予價值,喚醒我們審視物質文化的重要性。工業製品和現成物標誌着當今人類的存在,也提醒了我們對自然生態的介入。個人與集體行為往往與社會建構互相扣連,關鍵在於我們如何在面對急速的發展和轉變時,針對經濟、社會及環境議題作出相應的改變或行動。
《無盡的消耗》現於「山鳴水應」 中展出。
除另有標註外,所有圖片由藝術家及膠囊上海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