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电视禅》到《摸鱼行大运》,从M+馆藏述说新媒体简史
非同质化代币(NFT)、区块链和实体数码装置可能是新事物,但数码艺术其实已有一段悠长的历史,而这就多得充满创意的艺术家勇于以新科技实验创作。位处亚洲的M+,正好可以从独特的视角去回顾这段历史。在这里诞生的重要作品,有些糅合了科学和美学发现,有些孕育自国际与亚洲传统的交流。为便利消费者和提升资本社会效率而生产的数码器材,成为了艺术家的利器,用来进一步探索个人幻想、针砭时弊、挖掘被遗忘的历史,以至猜想未来。
由电视到多人电子游戏,由早期的录像到先进的人工智能创作,以M+馆藏为线索追寻数码艺术的发展源流。以下十一件M+藏品,展现了新科技别具新意的用法:
白南准,《电视禅》,1963年 / 1982年,经改造的CRT电视,M+,香港,© Estate of Nam June Paik
白南准《电视禅》(1963/1982)
白南准有「录像艺术之父」之称,初踏入艺坛时,他是前卫作曲家,也是国际艺术流派「激浪派」的成员。
1963年,西德乌帕塔尔的帕纳斯画廊(Galerie Parnass)为他举行首个个展。展览名为「音乐博览会—电子电视」,展出了他早期的实验作品,当中所用的媒介,会在他往后的创作生涯中一再探索。 《电视禅》是一台侧放的电视机,画面播放的影像经过处理,压缩成一条直线。此作极为简约的结构可能受约翰.基治启发;基治的作品同样简朴,深受佛教禅宗影响。
白南准,《致敬约翰.基治》,1975年,单频道数码录像(黑白、彩色、有声),M+,香港,© Nam June Paik/EAI
白南准把电视这种大众传播媒介转化为个人沉思冥想的器具。
久保田成子,《岩石录像:樱花》,1986年,单频道数码录像(彩色、无声),M+,香港,© Shigeko Kubota/EAI
久保田成子《岩石录像:樱花》(1986)
张英海重工业,《被钉十字架的电视机──天堂也不听的祷告(繁体中文/广东话/英文版本)》,2021年,五频道录像装置,© M+,香港;摄影:郑乐天/M+,香港
张英海重工业《被钉十字架的电视机──天堂也不听的祷告》(繁体中文/广东话/英文版)(2021)
南韩艺术家张英海和美国艺术家Marc Voge是以首尔为创作基地的互联网艺术先锋。二人在1997年[KO1] 成立张英海重工业,自此一直创作数码作品,贯彻其独特美学:他们以「Monaco」字体呈现狂放的文字动画,并往往配上与画面同步的原创音乐,通常为爵士乐。
张英海重工业,《前往乌托邦:科技简史(英文/韩文版)》,2005年,单频道数码录像(彩色、黑白、有声),M+,香港,© 张英海重工业
他们颠覆了艺术世界对待作品拥有权的传统方式,并将大部分创作发布在网站yhchang.com,让所有互联网使用者都能浏览。他们为M+开幕展创作的《被钉十字架的电视机》是由五个萤幕组成的录像雕塑,文字在萤幕上以电光石火之速度闪过,灵感源自反覆播报的战争和社会骚乱新闻。重复吟唱的副歌「噢耶!」似是对逆境人生和人性的简单肯定。配乐中的爵士敲击乐、空灵唱诵,还有中式弦乐旋律层层叠叠,令作品泛起更强烈的情感暗涌。
2016年末,M+购藏数码艺术二人组张英海重工业全套作品的艺术家自留版二。这批珍贵收藏不但包括他们自1990年代末展出和发布的所有创作的复本,还有各种手稿、未实现的项目和翻译本。
M+收到的原作证明书的一半,另一半由张英海重工业持有
另外,每当张英海重工业有新作,或在国际上展出了他们的项目,M+都会获得一个复本。
鲍蔼伦,《循环影院》,1998年,单频道录像投影装置;8毫米菲林转数码录像(彩色、有声)、扶手椅、桌子,M+,香港,© 此版本作品于录映太奇媒体艺术收藏制作及存档
鲍蔼伦《循环影院》(1998)
香港数十年来都是实验新媒体的集中地,而远在STEAM(科学、科技、工程、艺术和数学)教育出现之前,鲍蔼伦已是新媒体艺术运动的灵魂人物。 《循环影院》由沿海高速公路的片段组成,片段拍摄自北角一家办公室的屋顶,即她1986年创立的新媒体艺术团体「录映太奇」的基地。左右横摇的镜头捕捉公路上的车流,而在其余镜头可见,香江万家灯火的景致叠印在车辆飞驰时拍摄的画面。鲍蔼伦以装置方式呈现此作,投影机左右来回摆动,将影像投射到弧形布幕上,催生一种监控的美学:车辆、镜头和投影机的移动,形成错综复杂、不可预测的节奏。鲍蔼伦是放射技师,自学录像创作,受科学和科技影响尤深。她的早期创作探索录像媒介的本质和各种可能,亦反思性别和身分等议题,背后离不开对香港前途的焦虑。
保罗‧法伊弗,《约翰福音第三章第十六节》,2000年,单频道数码录像(彩色、无声),LCD显示器及金属支架,M+,香港,© Paul Pfeiffer,摄影:郑乐天/M+,香港
保罗.法伊弗《约翰福音第三章第十六节》(2000)
一个篮球悬浮在萤幕中央,在一连串快速转换的画面中,它是少数清晰可辨的物品;画面转换之快,令一闪而过的手、身体和观众群都模糊不清。为创作《约翰福音第三章第十六节》,保罗.法伊弗处理了五千张取自美国职业篮球联赛录影资料库的数码画面。一丝不苟的制作,是其作品的核心。他的录像、雕塑和摄影创作,都在探究影像制作和现实的关系。法伊弗经常以视听器材作为雕塑的一部分,《约翰福音第三章第十六节》就是以小型电视萤幕播放,并挂在墙上,令观者不得不走近萤幕,近距离注视和沉思,获得犹如《电视禅》一般的冥想体验。白南准作品中的直线,在这里化成数码录像中的球体。
周啸虎,《穴居频道》,2003年,单频道数码录像(彩色、有声),M+希克藏品(捐赠),香港,© 周啸虎
周啸虎《穴居频道》(2003)
策展人皮力与修复员施润发一同为曹斐《人民城寨》的离线版「开箱」,探讨收藏这个应当实时游玩的网上艺术品有何难处。 《人民城寨》原本是建构在网上游戏平台《第二人生》的虚拟世界
视频文稿
(原文:英文)
皮力:嘿,潤發,我好像認得這個作品!
施潤發:沒錯,這是《人民城寨》的離線版本。這是中國翠西,我們可以到處飛。
皮力:太厲害了。別跳。
施潤發:噢!其實你可以飛,沒問題的。
皮力:大家好,我是皮力,M+希克資深策展人及策展事務主管。
施潤發:你好,我是 施潤發,是M+數碼及媒體藝術藏品修復員。
皮力:潤發,能再次在這裏看到《人民城寨》真的非常高興。我已經很多年沒看過這個作品了。這個作品出自中國藝術家曹斐之手,她在2008年創作了這件作品,那年北京舉辦了奧運。她基本上從零開始建立了整個城寨。這個作品探討的是城寨、都市化,以及人們如何在這個名為《第二人生》的電腦遊戲中應對這種急速且大規模的都市化。
施潤發:是的,《第二人生》 是個很有趣的項目,目前仍在營運中。它在2000年代左右非常受歡迎,亦是頭幾個如此大規模的模擬遊戲。它沒有明確的開首、中段、結尾,重點也不在於動作元素和故事情節,但卻更自由開放,基本上你想做甚麼都可以。
皮力:此作品的目的就是想人們在這個數碼城寨中到處閒逛,同時跟其他玩家交流互動。曹斐大概花了四、五年「一磚一瓦地」在網上建造這個城寨。她還邀請了藝術界人士、創作者及藝術家朋友加入《人民城寨》,一起遊玩聊天,自那時起就熱鬧起來。隨着其他網絡遊戲迅速更新,2011年後,《第二人生》似乎就變得比較冷清沉寂了。
施潤發:是的,網絡隨着時間而急速進化,即使很多人盡力嘗試為互聯網上各個部分存檔、編目及記錄下來,但佚失的資訊還是非常多。一如館藏中眾多數碼和時基藝術品,《人民城寨》是儲存在一些硬碟和快閃記憶體中,因此我們要把這些檔案轉移到數碼檔案保存基礎架構中。而隨着電腦設備愈來愈先進,我們實際上要模擬整個電腦作業系統,然後在裏面重塑這個版本的《人民城寨》。這聽起來好像很複雜,但它是我們修復數碼藏品的可行方式之一。
皮力:是的,這對我來說很有詩意,就像躲進了一個荒廢的城市,如同獨自走進龐貝古城一樣。從這個角度看,這是很有趣的。不管你用的是非常傳統的媒介,還是較高科技……像網絡這樣的媒介,藝術總是從意想不到的方式探討時間這個概念。
皮力:你知道很多年前很多人都會在這裏開派對。
施潤發:你也去過嗎?
皮力:去過一次,在一個狂歡的星期五晚上。
皮力:在虛擬世界中跳舞、喝酒、聊天、跟其他人四處遊玩。
皮力:過了這麼多年,我仍然覺得這是個非常瘋狂的項目,說的是曹斐決定要在《第二人生》建立《人民城寨》,還有瑞士收藏家烏利‧希克博士資助她完成這個項目,並將這個作品納入收藏。
施潤發:他是《人民城寨》的第一任市長嗎?還是……
皮力:沒錯,他就是《人民城寨》的市長。
施潤發:所以……對,所以真的很棒,他就是捐贈一份虛擬副本給我們的人。
皮力:是的……他們創造了一些不存在的東西,又收藏了一些並不存在實體的東西。
皮力:然後他們把這東西捐給了M+,而我們就得找個方式將它實體化。
曹斐《人民城寨》(2007–2011)
这前卫的数码艺术品在2008年北京奥运前夕推出,呈现了中国城市面貌的异托邦──在虚拟世界中观照同时颠覆其指涉对象的一片天地。 「我想在这个数位世界创造出活力充沛的中国当代都市。」曹斐这样说。 《人民城寨》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地标的大杂烩,充斥着艳俗的色彩和荧光色调,描绘工厂向大都会建筑事务所设计的中央电视台总部大楼喷烟、三峡大坝淹没天安门广场、已锈蚀的北京国家体育场没入海中等惊栗情景。
曹斐,《人民城寨》,2007至2011年,录像、电脑游戏、电子图档、网页、印刷刊物、塑胶头盔、塑胶铲,不锈钢章及布旗,M+ 希克藏品(捐赠),香港,© 曹斐
此项目在2009年向公众开放,营运了两年,吸引国际艺坛的访客来参与展览、表演、虚拟化身裸体选美,甚至M+希克藏品捐赠者乌利.希克博士的市长就职典礼。
冯梦波,《长征:重启》,2010年,电脑游戏投影(彩色、有声),M+ 希克藏品(捐赠),香港,© 冯梦波
冯梦波《长征:重启》(2010)
这个大型横版闯关电子游戏模仿任天堂风格,重新叙述及记录现代中国历史的重要一章──二万五千里长征。毛泽东和红军的势力在这场发生于1935年的历史事件后日渐壮大。作品从1980年代的经典电子游戏,如《街头霸王》和《超级马里奥兄弟》撷取图像,并将象征资本主义的可口可乐罐变成游戏里的武器。身处这个沉浸式装置作品内的观众,可使用无线控制器领导数码红军越过重重障碍,过关前往不同的中国地区。 《长征:重启》在环球视觉文化史的框架下,回溯电子游戏的历史。
苗颖,《硬核数据排毒》,2018年,© 苗颖
苗颖《硬核数据排毒》(2018)
作为首件M+数码委约项目,苗颖的《硬核数据排毒》以趣味盎然的方式反思互联网和中国内地严格封锁的互联网空间,即「中式互联网」。 这件作品同时游走于这两个空间,幽默地引导主流网民将虚拟私人网络(VPN)设定到中国内地,即世界主流应用程式被封锁之处,让他们直接体会中国式审查。艺术家自称患上「中式互联网斯德哥尔摩症候群」,非但没有将互联网上的限制视为缺陷,反而认为中国内地网民灵活应变、风趣幽默、才智过人,并赞扬他们在防火长城内培养出丰富的视觉文化。 《硬核数据排毒》被形容为一项「生活方式策略建议」工具,有着一个看来有违逻辑的前提──为用家提供一个远离数码烦嚣的「网上隐居之所」。这件作品戏仿西方社会日益将健康生活包装成商品的风气,以及富裕消费者对「后物质主义」生活体验愈发趋之若鹜的现象;这些生活体验标榜真实和自然,是Instagram帖子的绝佳题材。
郑曦然,《BOB(信仰袋)》,2018至2019年,数码模拟(彩色、有声),M+,香港,© 郑曦然
郑曦然《BOB(信仰袋)》(2018–2019)
郑曦然一直创作以电脑生成、自行蜕变演化的艺术品,《BOB(信仰袋)》正充分体现他对电子游戏设计和认知科学的兴趣。时而像蛇、时而像毛虫、时而像龙的《BOB(信仰袋)》是拥有知觉的生物,活在一组可称数码玻璃饲养箱的萤幕之中。它会回应观众的指令和动作,访客只要在智能电话下载应用程式,便可与之互动。该应用程式有如神龛,观众可发送代表简单指示的小饰物。
让我们向你介绍由艺术家郑曦然创作的《BOB(信仰袋)》。它是这个展览中第一个、也是唯一的生物,同时是艺术家使用数码科技和软件来推动艺术创作的例子
在萤幕上,《BOB(信仰袋)》会移动和跳跃,接住不同饰物。这个生物会就着指令作出回应和反应,一直演进和变化,就算博物馆关闭仍会继续。郑曦然赋予它人工智能和机器学习能力,故其行为不能完全预测。这科技生物是一个起点,助我们探索人类改变事物的能力。郑曦然也在此作品中尝试创造始于预设程式,继而自行运作,游走于混乱与秩序之间的完整世界。
《摸鱼行大运》由阿姆斯特丹的互动媒体设计工作室Moniker创作,游戏探讨社交媒体的吸引力,以及一直保持「在线」的生理和心理代价。艺术家表示:「『离线』已变成了精英的专属特权。」
Moniker《摸鱼行大运》(2021)